博翔科技有限公司通過TAF認證,打造符合國家和產業需求的認證流程,深化我們評鑑制度,強化我們在國內的發展環境。
透過我們提供的一流驗證服務,包括對半導體設備進行E 001溫度測試和介質耐電壓測試,我們支持驗證機構和實驗室等評鑑機構與國際接軌。
博翔科技不僅在國內奠定協助企業驗證的基礎,目標更是讓博翔科技的檢測和驗證結果獲得國際的廣泛承認,實現「一次認證、全球接受」的願景。
我們堅信,這將強化博翔科技在認證界的專業性,並讓客戶對我們的驗證服務有更大的信心。
以下是博翔科技經過TAF認證的測試實驗室可以測設的相關服務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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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導體設備驗證:確保半導體設備在工作狀態下的安全,避免因設備異常引發潛在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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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001溫度測試:確認半導體設備在各種溫度環境下的運作安全,以預防因溫度過高或過低而導致的設備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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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質耐電壓測試:進行此測試以確保產品在高壓環境下的安全性,防止使用者在接觸到高壓電源時發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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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入測試:驗證設備在接收電力時的穩定性與安全性,以確保電源的穩定輸入不會對設備造成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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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線/插頭連接設備的漏電流測試:檢查電流是否在預期的路徑中流動,以防止可能的電氣火災或使用者觸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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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電路功能測試:確保安全電路能夠在需要時正常運作,預防可能的電氣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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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電路導線的斷路測試:檢測安全電路的完整性,避免斷路導致的設備失效或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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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電流測試:驗證設備在啟動時的電流穩定性,以確保其可靠性和使用者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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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源線拉力測試:評估電源線的物理耐用性,以防止因電源線斷裂而導致的設備停機或使用者觸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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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地連續性和保護搭接電路的連續性:確保接地系統與電路的完整性,防止電氣故障或觸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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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壓器輸出短路測試:檢查變壓器在短路情況下的反應,以確保其能在實際短路情況下保持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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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源輸出短路測試:確保電源在短路條件下不會產生過大的電流,防止可能的設備損壞或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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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容器的儲能放電測試:檢查電容器的放電行為,以確保在正常使用或異常情況下能安全、有效地放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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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達過載測試(鎖定轉子測試):測試馬達在過載或轉子被鎖定時的表現,以確保其在極端工作條件下依然可以安全運作。
透過以上的測試與驗證,博翔科技致力於確保半導體設備的安全和品質,讓客戶可以信賴我們的產品,並讓產品在市場中取得良好的口碑。
我們深知,只有持續提升產品的安全性和品質,才能為我們的客戶提供最好的服務。
在當今這個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半導體設備已成為我們日常生活和工業生產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設備的性能和安全性對我們的生活品質、產品的效能、甚至於工業的整體效率都有著深遠影響。因此,為了確保這些半導體設備能夠有效且安全地工作,優質且專業的測試服務變得至關重要。
當您的半導體設備有測試需求時,博翔科技是您的最佳夥伴。我們不僅提供優質的測試服務,而且還以迅速、一站式的服務解決方案,讓您無需分散精力尋找多家服務供應商。我們的團隊由經驗豐富、專業的工程師組成,他們致力於確保每一個測試結果的準確性和可靠性。
我們的服務不僅僅是測試,更是一種專業諮詢和指導。我們會根據您的具體需求和設備情況,提供個性化的服務計畫,幫助您解決從設計到生產過程中可能遇到的所有問題。同時,我們還會提供適合您產品的國際標準和法規信息,幫助您適應全球市場的需求。
藉由我們的專業服務,您的產品將能夠符合所有相關的安全和性能標準,提升產品的國際競爭力。無論是歐洲的CE認證,美國的FCC認證,或是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認證,我們都有能力幫助您完成。這將大大提升您的產品在全球市場的銷售潛力和客戶信任度。
在博翔科技,我們深信品質是產品的生命,安全則是我們對客戶的承諾。我們致力於提供最專業、最高效的測試服務,以確保每一個產品都符合最高的品質和安全標準。透過我們專業的測試服務,我們確保了您的半導體設備在提供最佳性能的同時,也遵守了所有相關的安全規範。
除了確保產品的品質和安全性,我們的測試服務還可助您的產品在市場上更具競爭力。我們理解,在當今的全球市場中,要想成功,一個產品必須具有國際認可的品質標準和認證。因此,我們的測試服務將提供您需要的所有工具,以確保您的產品能夠獲得這些重要認證,並成功進入全球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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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安全電路導線的斷路檢驗TAF實驗室認證適用的產品範圍非常廣泛,企業應充分了解自身產品所涉及的法規和標準,確保產品能夠符合認證要求,高雄電容器的儲能放電測試
在整個實驗過程中,通過TAF認證服務機構能夠為企業提供有效的指導和支持,幫助企業降低風險、節省時間和成本,並提高產品在市場中的競爭力臺南半導體設備驗證
與此同時,博翔科技也致力於持續改進我們的服務和技術。我們擁有最先進的測試設備和工具,並且我們的工程師會定期接受專業訓練,以確保他們能夠熟練運用最新的技術和方法。我們深知技術的進步和變革是無止境的,而我們的目標是在這個變化中保持領先,以便提供最前沿、最優質的服務。桃園電源線拉力實驗
博翔科技的任務是成為您信賴的合作夥伴,我們的目標是通過我們的專業服務,幫助您的產品在全球市場中脫穎而出。我們深信,只有通過嚴格的測試和評估,我們的客戶才能製造出最優質、最安全的產品,並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中取得成功。當您選擇博翔科技,您選擇的不僅是一個測試服務提供商,更是一個致力於您的成功的夥伴。高雄介質耐電壓實驗
劉同:我是怎么掙到現在這些錢的 文/劉同 “同哥,你對錢怎么看?” 收到這條信息時,我剛好看完吳曉波老師的《把生命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里面剛好有一段關于金錢的闡述。 金錢讓人喪失的,無非是他原本就沒有真正擁有的;而金錢讓人擁有的,卻是人并非與生俱來的從容和沉重。金錢會讓深刻的人更深刻,讓淺薄的人更淺薄。金錢可以改變人的一生,同樣,人也可以改變金錢的顏色。 這一段話,說清楚了金錢對于人的影響和意義。 作為一名打工仔,我一直覺得只有首富們才有資格談論金錢,而我只能把金錢當成“錢”。金錢是財富,而錢只是生活的必需品。 所以吳曉波老師這一段話,肯定不是這位同學想問的“你對錢怎么看”的答案。更直接地翻譯過來,或許是,“同哥,我該怎么掙錢”? 在寫下這篇文章之前,我不知道寫這樣的主題是否合適,赤裸裸地談論如何掙錢到底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情。但后來我想到了自己從童年到30歲之前對于金錢的感受,想到了同學在問這個問題時似曾相識的語氣,我決定跟大家聊一聊那些年我為掙錢做過的事。 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那些我想掙錢的日子,為錢動的每一點兒小心思,化成灰都能排出個先后順序。 朋友過生日,找個理由拒絕,不是因為真的有事,而是實在沒有錢買一份像樣的生日禮物。 同學聚會,找個理由拒絕,不是真的有事,而是晚上沒了公交車拿不出幾十塊的打車費。 不敢和朋友一塊去超市,AA制還好,曾經有朋友把東西放在我的籃子里讓我一塊結,我臉皮薄不好意思拒絕,結完賬墊了錢,再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朋友說那才多少錢,下次我來買。然后接下去一整個星期我只能吃饅頭和泡面。 也不敢談戀愛,兩個人無論怎么約會都要花錢,而一個人怎么待著都行。 那時不敢和周圍的人提起這些,怕被人覺得小氣,怕被人瞧不起,因為這樣那樣的困擾,如何能掙到更多的錢,成了我心里最大的疑惑。 而這種疑惑其實從小就開始了。 小時候最盼望過年,只要遇見大人,就立刻想到可能會有壓歲錢。遇見親戚是一定有壓歲錢的,遇見父母的同事只要站在那兒假裝害羞,叔叔阿姨過來捏捏我的臉蛋,必定也會給壓歲錢。但我最喜歡的還是那些穿西裝打領帶看起來很神氣的叔叔,他們西裝的內側兜里總是會放著一疊一疊的紅包,隨時準備萬一遇見我這樣的小孩,迎上去說一句“叔叔新年快樂”,他們就會很有免疫力地掏出一個紅包來,對他們來說發紅包并不是負擔,而是任務。 但紅包無論領了多少,我媽都會對我說:“我們還要把這些紅包做人情還給叔叔阿姨,你保管一個星期,然后還給我,每筆壓歲錢我都知道有多少哦,別打主意。”或者說,“下個學期的學費多少錢,你自己交一下吧”。 讀小學的時候,女同學們的零花錢都比較富余。就在我一個星期只有五毛零花錢的時候,我親眼看見爸爸單位的叔叔給他女兒十塊錢零花錢。走在路上,我對小妹妹說:“我們把錢埋在沙坑里,放學的時候,我們看它會不會長出二十塊錢,好不好?”小妹妹很單純地相信了我。我倆把錢埋了,開心地一起上學去。 第一節課下課我就跑出學校,把十塊錢挖出來,換成了五毛…… 放學的時候,小妹妹看見只有五毛錢,頓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但也只能接受這樣的事實。而那時我以為自己編造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劇情,特瀟灑地請男同學們吃喝玩樂,把十塊錢揮霍一空,然后被我爸一頓暴揍。前幾年提起這事,我爸還在為我的智商堪憂。 初中為了掙錢,我就去鄰居家收各種啤酒瓶和廢紙,能攢個幾毛錢,但實在是抵不住僧多粥少的惡劣形勢,院子里有幾十個小孩都在搜各種啤酒瓶、廢紙箱,連地上的破紙片都不放過。回想一下,我們當年住的偌大的院子,之所以年年被評為最整潔小區,就是因為有一大群收垃圾換零花錢的“蝗蟲”黨吧。 我高三之前成績都不好,抑或是從內心里放棄了與我媽的抗爭,除了在家里洗個碗掙點兒零花錢,“如何能掙錢”的想法已經在我心里蕩然無存。 讀大學之后,世界開闊了起來。 剛進宿舍第一天,師兄們輪流來敲門,熱情地介紹完學校之后,總是會遞上來一張供貨單,小到牙刷、牙膏、電池、香煙,大到被子、床單、箱子、音響,貼身到牛仔褲、外套、襪子、內衣褲,貼心到學校地圖、每科學習筆記、二手詞典。到宿舍第一天,還沒出門,一個月的生活費就去了一大半—換成了師兄們認為大學生必備的幾十件物品。 現在想起來仍覺得很好笑,其他同學都把大鐵鎖買光了,只剩下一把特別小的袖珍鎖,師兄賣給我的時候說:“說實話,買鎖就要買這樣的小鎖,你想啊,小偷如果真的要偷,什么鎖撬不開。所以鎖的作用只有一個,鎖君子不鎖小人。只是一個象征性的符號而已,求個心理安慰。你買個小的,又便宜又好。” 當然,后來的事實證明師兄就是在放屁,宿舍進了一次小偷,只有我的鎖被輕輕地拽開了。 當然這不是故事的重點,重點是從各位師兄身上我真的受到了刺激,原來四處都是商機。 大學時為了掙錢,我主要干了兩件事。 其一是去和某化妝品的經銷商談合作,讓他們免費或者最低價給我們提供貨品,我們申請勤工儉學在學校的操場上賣化妝品。所以現在看見網上那些賣面膜、面霜的,我心里都有一些不屑,哼,都是哥當年玩剩下的。 為了能賣好那些面霜、潔面乳、洗發水,我還專門花了幾天時間去進行培訓。現在唯一還記得的就是把洗發水倒一些在大拇指和食指上,拉絲給同學們看,信誓旦旦地說:“你看,有拉絲,證明我們的純度和濃度都很高,這才是好東西。”(正在回憶的我此刻滿臉黑線……) 另外就是為學校廣招自考生,招到一位自考生就能拿到獎勵二百塊。整整一暑假我頂著毒太陽,扯著一個大大的條幅,坐在老家的公園門口,接受南來北往的家長的咨詢,口沫橫飛,頭暈目眩。孫燕姿《超快感》那張專輯循環播放,現在再聽到這些歌,都會立刻回憶起那個狼狽不堪的夏天。 勤工儉學賣化妝品一天大概可以掙三十塊。 一整個暑假沒閑著,招自考生,費盡心力,招到了六個,分給搭檔一半提成,也就掙了六百塊。 那時的我,已經開始嘗試寫文章投稿,但稿費便宜得很,一篇文章才三五十塊,只能換來一些成就感,并不能滿足自己想變得有錢的欲望。 正是因為大學四年各種摸索都不盡如人意,所以畢業找工作時,我對工資就格外留意。 其實那時工資的多少并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活,只是會影響周圍人對自己的看法。幸運的是,我進了電視臺,大家都覺得電視臺工資一定很高,很是羨慕。但事實并非如此。 其他同學畢業后工資都有一千元到兩千元,而我一個月的工資平均下來是一千元,就這么拿了快三年。 到今天,有很多同學在找工作的時候總是強調需要更高的工資,不然養不活自己。每每聽說這種想法,我心里總會有一些惋惜。 每個人在選擇第一份工作時,最重要的是這份工作究竟能給你帶來多少經驗和機會,以及這些經驗和機會能否讓你十年之后掙得 更多。 畢竟大多數人不是靠第一份工作的工資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而是靠經驗讓自己越來越值錢。 因為身體出了一些狀況,我猶豫許久,決定考研,換一個環境讀書,或許能憑著更高的文憑和曾經的經驗找到一份新工作。 不幸的是,考研差了一分。 幸運的是,我在北京找到了一份工作,待遇還不錯,本以為兩千元一個月就差不多了,公司鑒于我有曾經在電視臺工作的經驗,給我開了月薪六千元。 有一次,有位阿姨在機場候機時看見我,很熱情地走過來,就像老朋友一樣說:“劉同,你知道嗎?你曾經說過一個‘打怪獸’的理論,年輕人不要老抱怨為什么只有自己加班,而是要想著自己多加班,多遇到問題,就比別人多一些經驗,升級也會比別人更快一些。我兒子就是這么做的。謝謝你。” 那一刻,我覺得挺欣慰的。 不是因為阿姨感謝了我,而是很開心地發現,當年我一個人在最黑暗的看不到盡頭的加班時光里勸慰自己的那些話,竟然真的可以幫助到和我一樣的年輕人。縱使我們不在一家公司,不是同齡人,不屬于同一行業,但因為相同的理念,竟也生出黑暗中相遇的那種默契的溫暖。 北京的房價漲得比工資快,媒體行業的發展也比其他行業快。很多新公司為了擴張,開出了雙倍工資、三倍工資。同事們抵擋不住誘惑,紛紛跳槽。 說實話,我也很動心,但后來還是沒有去。原因只有一個:我沒有在現有的崗位上做到極致,我沒有做到極致就已經值這個工資了,如果我做到極致,再跳槽出去的話,可能會有更高的工資吧?本著未來能掙更多錢的期許,我巋然不動,依然拿著不那么高的工資,投入地做著一件自己喜歡干、也有可能會干得更好的事。 工作十年的時間里,朋友中,有開公司發了財的,有幫藝人做經紀人抽傭金過得挺不錯的,有在專門的皮包廣告公司到處介紹業務掙彼此的差價的……各種賺錢方式風生水起。 我也不免被朋友照顧,幫人策劃婚禮,開一兩個月的會掙個小幾千,熬幾個通宵幫人代筆寫篇年度總結掙個小幾百,花一個星期幫人晚會編排一個小品掙個好幾百。還有人聽說我喜歡寫東西,來找我寫公司老板的傳記,聽說我認識很多藝人,讓我幫忙介紹藝人低價參加活動,從中掙個差價。 朋友說:“你看,做我們這事多好,你一個月累死累活只掙個一萬多,我們一天不需要怎么費力就掙回來了。” 我挺羨慕他們的,也想和他們一樣。有朋友相勸:他們掙錢靠的是人脈與運氣,并不是他們想就能實現的,或者說并不是他們想一直這么掙錢就能掙下去的。 幾年下來,現在一看事實確實如此。 早年,無論什么藝人都能夠跑商演,現在必須要有真正的代表作才行;早年,各種信息不透明,大家掙的是差價,現在早已公開透明了;早年,市場不規范,現在市場規范起來了。曾經那些過得還不錯的朋友,漸漸已經很難再見到了。不是他們選擇錯了,而是有些掙錢的方法只有那么長的保質期而已。 28歲的時候,看著日益飛漲的物價,看看自己幾近月光的工資,我從報刊亭買回來很多很多的時尚雜志,把里面編輯的聯系方式一一抄下來,跟他們打電話、投稿。我美滋滋地想,如果每個月我能在這樣的雜志上發表一兩篇文章,我就能多掙三四千塊錢。雖然不多,但也許能讓我的生活變得不那么拮據吧。 熬夜寫完稿子,暗自有些好笑,大學時寫一篇稿子三十塊,覺得寫作無論如何都養不活自己,現在卻想靠投稿改善自己的生活,是不是有點兒走投無路的感覺? 小說每年都在寫,但并無預想中的大紅大紫,一夜之間洛陽紙貴。一本小說的稿費大概兩萬塊,零頭也被出版社自動忽略不計。朋友都說我是個勞模,不計回報,任勞任怨。而我心里明白,如果連寫作都放棄的話,對生活的熱情可能會消減大半吧。為了利益營營役役,即便有些微回報,心靈也是極度空虛的。 所以,每當有朋友問:“寫作又浪費時間,又不掙錢,干嗎不做點兒別的。”我都會尷尬地笑笑,說:“萬一呢?哈哈哈。” 29歲的時候,我掙到了人生第一筆巨款—投資商花十五萬元買斷我一本小說的影視劇改編權。我用這筆錢,又貸了一些款,給自己買了一輛車—終于達成30歲前買車的愿望。 30歲的時候,因為《誰的青春不迷茫》這本書的意外暢銷,我拿到了人生第二筆巨額稿費,將近一百萬。 當然,這些錢只是杯水車薪,無法在北京做任何驚天動地的大事,買不起房子,更不能換來奢華的生活。 我不會投資理財,更無經濟頭腦。于是一個簡單的想法冒了出來,這筆錢,用來給爸媽改善生活吧。 我牛氣哄哄地回到家,問爸媽的愿望,我心想:哪怕他們選一套房子,我也咬牙給他們買了。媽媽在我的勸說下,考慮再三,選了一套護膚品。而爸爸死活不肯要任何東西,讓我把北京房子的貸款先還清再說。 我不依,非得要為他們花這筆錢,貸款慢慢還也無所謂。 爸爸看拗不過我,就讓他朋友開車帶我去了一個郊區的高檔住宅區,站在一棟別墅前對我說:“如果要買,你就送我們一套別墅吧。” 我問了一下房價,要三百萬。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挺差勁的,努力工作了那么多年,爸爸提出的第一個要求都滿足不了。媽媽看我有點兒喪氣,趕緊出來打圓場,說爸爸是逗我的,他的意思是別買了,把錢留給自己吧,我的心意他們知道了。 從老家回來之后,錢一分都沒動,放在那兒。 我想:都說天道酬勤,如果一個人真的投入干一件事,老天也一定會給他回報的吧。 后來,隨著《誰的青春不迷茫》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我儲蓄卡上的數字也越來越接近老家那套房子報價的首付款。 我打電話過去問那套房子賣出去沒,得知還在,又打電話給了很多老家的朋友輾轉去找人要折扣,算下來之后,剛剛好。 我瞞著我爸,付了首付,拿到鑰匙,又帶著爸爸去了一次,在他一如常那樣鼓勵我要好好努力工作的時候,我突然掏出鑰匙,交到他手里。 先是揚眉吐氣。 繼而看見我爸有點兒傻了的表情。 我過去抱了抱他。 “我可以活得很好,你們不用擔心,你們能過得更好,我就活得更好。” 轉身那一刻的欣喜之情,難以言表。真是比自己考上大學、找到工作、出了第一本書,更有成就感。 給爸媽交了首付房款后,卡里所剩無幾。 接下來還有尾款,還有裝修,還要買家具……各種開支。 我心里卻一點兒都不緊張,有的全是實現爸爸愿望的激動,以及對未來的坦然。 那天晚上,我寫了一篇日記。 我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當你真真正正花很多時間去努力干好一份工作、經營一個愛好時,生活也自然會給予你相應的回報。如果還沒有,那就表示努力得還不夠,時機未到。 我也翻出了28歲時寫的一篇日記。 “我不知道未來的生活究竟會如何,看著很多朋友一個一個似乎已經相信命運也只能如此,或者他們的臉上已經流露出不再對未來抱有期待的樣子,我卻總覺得自己還有機會。機會來的時候,他也會看每個人的臉色吧,我一副開心樂觀、從不抱怨的樣子,怎么可能不被盯上呢?沒準就成了全中國最會寫情感專欄的作者呢!” 同學問:“同哥,你對錢怎么看?” 我想了想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告訴他:“以前我覺得自己怎么看錢很重要,現在我覺得錢怎么看你更重要。” 不知道他是否懂了,但我好像更懂了。 后來 我羨慕那種把握得住各種商機的人,也佩服那種能整合各種資源平地起高樓的人,可經過了那么多年,我很清楚自己成不了那樣的人,頂多是一個不偷不搶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的人。 朋友看完這篇文章笑著對我說:“你記得嗎?你曾經還和小學同學在老家開過服裝店,你每個星期都有幾天早上五點起床,去北京動物園批發市場買女式連衣裙。” 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是忘記了。 然后他又提醒我,你初中時在情人節和同學去批發鮮花賣,春節的時候批發新年賀卡,大學在學校倒賣文曲星,這些你還記得嗎? 哈哈哈哈哈哈,我居然也忘記了,但一經提醒,又全都想起來了。 想著想著,覺得好笑,又一番感慨。 好笑的是,一個立志成為好傳媒人、好作者的自己,竟然為了掙點兒小錢,神農嘗百草,什么事都做過,說出來真是沒人信。 感慨的是,今年我35歲了,終于能夠靠自己的收入正大光明地擁有想要的生活,讓父母住上還不錯的房子。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年輕時不停地折騰,才最終找到適合自己掙錢的途徑。 如果當初面皮太薄,也許至今我還沉溺在各種眼紅之中。幸好當年不管不顧,敢豁出去,又一路堅持,才有了今天的些微成功。 掙錢有很多種方式,要么點燈熬油,披星戴月,辛苦奔波;要么戴上面具,追名逐利,螻蟻喋血。我最佩服的還是那些投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人,目光放得長遠,不貪圖短期獲利,痛并快樂著,享受奮斗的過程,天道酬勤,時機到了,上天自然給你相應的回報。 熱愛一件事,并堅持去做它,從第一秒開始,它就會慢慢在你看不見的存錢罐里幫你存上一分兩分三分……當有一天你對這件事情的熱愛以及專業度足夠拿得出手的時候,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從存錢罐里,取現了。 摘自2016年作品《向著光亮那方》 為什么你掙得比別人少 如何一年內掙150萬?其實人人都能做到 怎樣在30歲之前掙到人生的第一個百萬?分頁:123
所謂的穩定工作,是最大的職業謊言 文/趙曉璃 毋庸置疑,這就是互聯網時代,它讓人沮喪,也讓人亢奮。很多行業都在這場潮流中受到前所未有的沖擊與滌蕩,穩定成為這個時代最大的職業謊言。除了迎難而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 又是一輪就業季,很多老學員踏上了漫漫求職路,而我又迎來了新一屆學員。 當我問起新學員他們為何要來學會計時,不少人給我的回答都是,女孩子嘛,圖個穩定,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衣食無憂過一生。 是啊,找一份穩定不累的工作,是多少父母對于子女尤其是女孩的期望啊。 我想起自己剛去第一家公司上班的時候,財務部里有往來會計、材料會計、產成品會計、總賬會計等等,每天辦公室里十幾個人在一起工作,好不熱鬧。 不到一年的時間,公司領導在財務部全面推行一款功能強大的財務軟件。經過培訓后,一些會計很快上手,而一些會計則有些吃力,于是領導就勸退了那些跟不上節奏的會計,慢慢地,財務部也就剩下了五六名會計人員并進行了重新分工,因為財務軟件帶來的便利,原本可能兩三個人才能完成的賬務處理現在只要一個人就可以了。 后來的我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做了主辦會計,再后來的故事就顯得有些傷感了,那家公司效益下滑,被另一家大公司收購,好些老員工不得不踏上二次擇業的路。 那次我受邀出席師傅的結婚典禮時,遇見了第一家公司當年混得風生水起的Y,記得那天Y喝了很多,他說,那些年他夾著尾巴做人說盡了好話打點了各種人情,眼瞅著提拔在望了,誰想到一場收購將之前的如意算盤全部打亂了。 Y說他的心愿很簡單,眼看著自己奔四了,學歷也不高,他就想爬到副科長的職位,然后穩穩的在原來的單位穩定的上班下班到退休。 在那次婚宴上,Y感慨說自己真是生錯了時代,比他早生十幾年的領導都妥妥地退了休,住在單位分的福利房里,過著上午遛鳥晚上遛狗的悠閑生活。 這樣的時光,恐怕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會計這個行業里所謂的穩定,多半是針對做到中高層以上的財務人員而言的,他們可以憑借豐富的經驗及嫻熟的專業技能吃飯,而對于大多數基層財務人員來說,背后實際上是這個樣子的。 如果你是在大公司,一個蘿卜一個坑,你可能很多年都只是和一種業務打交道的核算會計,長年累月你只能接觸到某一塊的業務,面對每天堆積如山的單據,你能按時處理完畢就已經很難了,忙的時候你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想要晉升簡直難比登天,你會感覺每天都在做著重復的工作卻很難成長,你會變得焦躁不安。 如果你在小公司,做的好可能事無巨細都要你來打點,老板的公事私事都要你一把抓,你會疲于應付瑣事,天天忙得不明所以。如果自控力不強,忽視專業知識和能力的提升,長此以往渾身上下散發著油滑之氣,做事喜歡貪圖捷徑,再也沒有當年的勤奮刻苦了。 除非一個人有明確的職業目標并且愿意一步一個腳印去達成,在專業領域獨當一面,具備一般人很難企及的技能,加上自身學習能力強,不斷地更新與提升自己的專業知識,才不至于慘遭社會淘汰。 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煩惱,但有一點是永恒不變的,那就是你是在糊弄還是認真對待這份職業,任何年紀任何專業都一樣,時間會給出最好的回答。 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捷徑可走,也沒有一勞永逸的安穩,吃苦以及下笨功夫死磕自己,不論過去現在及未來都適用。 其實你仔細觀察不難發現,在如今的變革中,每個職業都面臨極大的壓力與挑戰,每個人活得都不輕松。 比如曾經讓人羨慕的銀行工作人員。 這幾年由于支付寶微信等在線支付及存儲平臺的沖擊,銀行已到了“全員拉業務”的危急關頭。 我認識一個朋友,六年前在銀行后臺做會計,四年前面對銀行業務萎縮的嚴峻局面,大量的后臺人員都要沖向前線,于是他也就隨之轉崗,成為了一名業務員。 那一天我們吃飯的時候,他不無焦慮地說,如今的他處于35歲這個尷尬的年齡,跟90后拼精力已經拼不過了,跟50多歲的人拼退休顯然還太年輕了,卡在上不上下不下的階段,他發現自己除了銀行業務之外,當年學的企業財務知識早已忘得一干二凈了,如果哪一天這個飯碗再也端不穩了,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和他同樣焦慮的還有在地稅局上班的K。 營改增之后,地稅局的業務量也漸漸少了,連領導都不知道今天下班明天還能不能繼續上班。K如今也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當年自己孤注一擲奮力一搏終于考上了地稅局,一度成為家族的驕傲,父母覺得這下好了,孩子一輩子總算能穩穩地到退休了;可誰想到政策說變就變,如今他很惶恐也很困惑,就算現在轉型,自己又能往哪里去呢? 有人說,互聯網給了我們人人一個最均等的機會,大數據讓世界變平,淘汰機制也非常殘忍,因為殘忍,才更激發人的潛能。 我昨晚回家的時候,用滴滴軟件叫了出租車,路上聊天得知,司機以前是刑警隊的,受不了每個月3000多元的穩定,辭職出來開起了出租。 他說起互聯網的時候,是滿滿的感激。 自從安裝了滴滴軟件,他有了更多的選擇與自由,同時他自己也摸索出了一些實用的接單經驗,知道哪個時間段大致在哪個地點能密集接單,而接單少的時間段則回去休息陪陪家人。這些年跑下來,他告訴我們,比起以前的工作,如今的他感受到了更多的自由,同時收入比以前翻了好幾倍。 記得下車前那位司機師傅說,樹挪死人挪活,個人再強大,也無法與社會發展大趨勢抗衡。與其苦苦死守抑郁不得志,倒不如想開些,順應潮流闖出一條自己的路來。 我想起了自己認識的幾個異軍突起的自媒體人。 有一個美女姐姐,她放棄了當年穩定的工作,如今將自媒體做的風生水起,終于可以豪氣地給母親打20萬讓對方隨便花;還有一個剛畢業的女孩,公眾號也做得頗具規模,她曾經咨詢過一位職場前輩要不要去一家big name的公司上班,前輩一開始建議她去,可后來想了想,趕緊告訴她還是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穩定成為最大的職業謊言。不論多么資深的職場人士也不敢輕易斷言任何,因為一切都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變化著。 你所做的每一個選擇,無論好壞,其實牙一咬眼一閉挺過去,再往前走就會越來越好了。 因為,除了迎難而上,我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按部就班拿工資,那不叫穩定! 你們是不是都看不上所謂的“穩定”了 你所謂的穩定,可千萬別是穩定地窮著分頁:123
茅盾:大鼻子的故事 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我們這里的主角算是“最低賤”的。 我們有時瞥見他偷偷地溜進了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的什么“坊”什么“村”的烏油大鐵門,爬在水泥的大垃圾箱旁邊,和野狗們一同,掏摸那水泥箱里的發霉的“寶貝”。他會和野狗搶一塊肉骨頭,搶到手時細看一下,覺得那粘滿了塵土的骨頭上實在一無可取,也只好丟還給本領比他高強的野狗。偶然他撿得一只爛蘋果或是半截老蘿卜,——那是野狗們嗅了一嗅掉頭不顧的,那他就要快活得連他的瘦黑指頭都有點發抖。他一邊吃,一邊就更加勇敢地擠在狗群中到那水泥箱里去掏摸,他也像狗們似的伏在地上,他那瘦黑的小臉兒竟會鉆進水泥箱下邊的小門里去。也許他會看見水泥箱里邊有什么發亮的東西,——約莫是一個舊酒瓶或是少爺小姐們弄壞了的玩具,那他就連肚子餓也暫時忘記,他伸長了小臂膊去抓著掏著,恨不得連身子都鉆進水泥箱去。可是,往往在這當兒,他的屁股上就吃了粗牛皮靴的重重的一腳:憑經驗,他知道這一腳是這“村”或“坊”的管門巡捕賞給他的。于是他只好和那些尾巴夾在屁股間的野狗們一同,悄悄逃出那烏油大鐵門,再到別地方進行他的“冒險”事業。 有時他的運氣來了,他居然能夠避過管門巡捕的眼睛,踅到三層樓“新式衛生設備”的一家的后門口,而又湊巧那家的后門開著,燒飯娘姨正在把隔夜的殘羹冷飯倒進“泔腳桶”去,那時他可要開口了;他的聲音是低弱到聽不明白的,——聽不明白也不要緊,反正那燒飯娘姨懂得他的要求,這時候,他或者得半碗酸粥,或者只得一個白眼,或者竟是一句同情的然而于他毫無益處的話語:“去,不能給你!泔腳是有人出錢包了去的!” 以上這些事,大概發生在每天清早,少爺小姐們還睡在香噴噴的被窩里的時候。 這以后,我們也許會在繁華的街角看見他跟在大肚子的紳士和水蛇腰長旗袍高跟鞋的太太們的背后,用發抖的聲音低喚著“老爺,太太,發好心呀”。 在橫跨蘇州河的水泥鋼骨的大洋橋腳下,也許我們又看見他忽然像一匹老鼠從人堆里鉆出來,躥到一輛正在上橋的黃包車旁邊,幫著車夫拉上橋去;他一邊拉,一邊向坐車的哀告:“老爺,(或是太太,……)發發好心!”這是他在用勞力換取食糧了,然而他得到的至多是一個銅子,或者簡直沒有。 他這樣的“出賣勞力”,也是一種“冒險生意”。巡捕見了,會用棍子教訓他。有時巡捕倒會“發好心”,裝作不見,可是在橋的兩端有和他同樣境遇然而年紀比他大,資格比他老的同業們,卻毫不通融,會罵他,打他,不許他有這樣“出賣勞力”的自由! 就是這樣的“冒險生意”也有人分了地盤在“包辦”,而且他們又各有后臺老板,不是隨便可以自由營業的。 但是我們這位主角也有極得意的時候。 這,通常是在繁華的馬路上耀亮著紅綠的“霓虹燈”,而僻靜的小巷里卻只有巷口一盞路燈的冷光的時候。我們的主角,這時候,也許機緣湊巧,聯合了五六個乃至十來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同志,守在這僻靜的小巷里。于是守著守著,巷口會發現了一副飯擔子,也是不過十二三歲的一個孩子挑著,是從什么小商店里回來的。這是一副吃過的飯擔子了,前面的竹籃里也許只有些還剩得薄薄一層油水的空碗空碟子,后面的紫銅飯桶里也許只有不夠一人滿足的冷飯,但是也許運氣好,碗里和碟里居然還有呷得起的油湯或是幾根骨頭幾片癩菜葉,桶里的冷飯居然還夠喂一條壯健的狗;那時候,因為優勢是在我們的主角和他的同志這邊,挑空飯擔的孩子照例是無抵抗的。我們的主角就此得了部分的滿足,舐過了油膩的碟子以后,呼嘯而去。 然而我們這位主角的“家常便飯”終究還是挨罵,挨棍子,挨皮靴;他的生活比野狗的還艱難些。 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像我們這里的主角那樣的孩子究竟有多少,我們是不知道的。 反過來說,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中,究竟有多少孩子睡在香噴噴的被窩而且他們的玩厭了弄壞了的玩具丟在垃圾箱里引得我們的主角爬進去掏摸,因此吃了管門巡捕的一腳的,我們也不大曉得。或者兩方面的數目差得不多罷,或者睡香噴噴的被窩的,數目少些,我們也暫且不管。 可是我們卻有憑有據的曉得:在“大上海”的三百萬人口當中,大概有三十萬到四十萬的跟我們的主角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在絲廠里,火柴廠里,電燈泡廠里,以及其他各式各樣的工廠里,從早上六點鐘到下午六點鐘讓機器吮吸他們的血!是他們的血,說一句不算怎么過分的話,養活了睡香噴噴被窩的孩子們以及他們的爸爸媽媽的。 我們的主角也曾在電燈泡廠或別的什么廠的大門外看見那些工作得像人蠟似的孩子們慢慢地走出來。那時候,如果他的肚子正在咕咕地叫,他是羨慕他們的,他知道他們這一出來,至少有個“家”(即使是草棚)可歸,至少有大餅可咬,而且至少能夠在一個叫做屋頂的下面睡到明天清早五點鐘。 他當然想不到眼前他所羨慕的小朋友們過不了幾年就會被機器吮吸得再不適用,于是被吐了出來,擲在街頭,于是就連和野狗搶肉骨頭的本領也沒有,就連“拉黃牛”過橋的力氣也沒有,就連……不過,這方面的事,我們還是少說些罷,我們還是回到我們的主角身上。 他不是生下來就沒有“家”的。怎樣的一個“家”,他已經記不明白。他只模糊記得:那一年忽然上海打起仗來,“大鐵鳥”在半空里撒下無數的炸彈,有些落在高房子上,然而更多的卻落在他“家”所在的貧民窟,于是他就沒有“家”了。 同時他亦沒有爸爸和媽媽了。怎樣沒有了的,他也不知道;爸爸媽媽是怎樣個面目,現在他也記不清了,那時他只有七八歲光景,實在太小一點;而且爸爸媽媽在日,他也不曾看清過他們的面目。天還黑的時候他們就出去,天又黑了他們才回來,他們也是喂什么機器的。 不過,他有過爸爸媽媽,而且怎樣他變成沒有爸爸媽媽,而且是誰奪了他的爸爸媽媽去,他是永久不能忘記的。他又明白記得:沒有了爸爸媽媽以后,他夾在一大群的老婆子和孩子們中間被送進了一個地方,倒也有點薄粥或是發霉的大餅吃。約莫過了半年,忽然有一天一位體面先生叫他們一伙兒到一間屋子里去一個一個問,問到他的時候,他記得是這樣的: “你有家么?” 他搖頭。 “你有親戚么?” 他又搖頭。 于是那位體面先生也搖了搖頭。用一枝鉛筆在一張紙上畫一筆,就叫著另外一個號頭了。 這以后,不多幾天,他就糊里糊涂被擲在街頭了,他也糊里糊涂和別的同樣情形的孩子們做伴,有時大家很要好,有時也打架,他也和野狗做伴,也和野狗打架;這樣居然拖過了幾年,他也慣了,他莽莽漠漠只覺得像他這樣的人大概是總得這樣活過去的。 照上面所說,我們這里的主角的生活似乎頗不平凡然而又實在平凡得很。他天天有些“冒險”經歷,然而他這樣的“冒險”經歷連搜奇好異的“本埠新聞”版的外勤記者也覺得不夠新聞資格呢。 好罷,那么,我們總得從他的不平凡而又平凡的生活中挑出一件“奇遇”來開始。 何年何月何日弄不清楚,總之是一個不冷不熱沒有太陽也沒刮風也沒下雨的好日子。 這一天之所以配稱為他生活史上的“奇遇”,因為有這么一回事。 大約是午后兩點鐘光景,他蹲在一個“公共毛廁”的墻腳邊打瞌睡。這是他的地盤,是他發見,而且曾經流了血來確定了他的所有權的。提到他這發見,倒也有一段小小的歷史,那是很久的事了,他第一次看見這漂亮的公共毛廁就覺得詫異:這小小的蓋造得頗講究的房子到底是“人家”呢,還是“公司”?那時正有一位大肚子穿黑長衫的走了進去,接著又是一位腰眼里掛著手槍的巡捕,接著又是一位洋裝先生,——嘿,都是闊人,都是隨時有權力在他身上踢一腳的闊人,他就不敢走近去。他斷定這小屋子至少也是“寫字間”了,不免肅然起敬。然而忽然他又看見從另一門里走出一個女人來,卻不像闊人們的女人。接著又有一個和他差不多的孩子也進去了,這可使得他大大不平,而且也膽壯起來了,他偷偷地踅近些一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些闊人們進去辦的是那么一樁“公”事!他覺得被欺騙了,被冤枉地嚇一下了,他便要報仇;他首先是想進去也撒他媽的一泡尿,然而驀地又見新進去一人把一個銅子給了門口的老婆子,他又立即猜想到中間一定還有“過門”,不可冒昧,便改變方針,只朝那小屋子重重吐一口唾沫,同時揀定門邊不遠的墻腳蹲了下去,算是給這駭了他的小屋子一種侮辱。 那時,他并沒有把這公共毛廁的墻腳作為他的地盤的意思。然而先前進去的和他差不多的那個孩子這當兒出來了,忽然也蹲到他身邊,也像他那樣背靠著墻,伸長兩條腿,擺成一個“八”字。他又大大的不平。 “嗨!哪里來的小烏龜!”他自言自語的罵起來。 “罵誰?小癟三!”那一個也不肯示弱。 于是就扭打起來了。本來兩方是勢均力敵的,但不知怎地,他的腦袋撞在墻壁上,見了紅,那一個覺得已經闖禍,而且也許覺得已經勝利,便一溜煙逃走。只留下我們的主角,從此就成為這公共毛廁墻腳的占有人。 現在呢,他對于這公共毛廁的“知識”,早已“畢業”了;他和那“管門”的老婆子也居然好像有點“交情”。現在,當這不冷不熱又沒太陽又不下雨刮風的好日子,他蹲在他的地盤上,打著瞌睡,似乎很滿意。 這當兒,公共毛廁也不是“鬧汛”,那老婆子扭動著她的扁嘴,似乎在咀嚼什么東西。她忽然咀嚼出說話來了,是對墻腳地盤的“領主”: “喂,喂,大鼻子!你來代我管一管,我一會兒就回來的。” 什么?大鼻子!誰是大鼻子?打瞌睡的他抬起頭來朝四面看一下,想不到是喚他自己,然而那老婆子又叫過來了: “代我管一管罷,大鼻子;我一會兒就回來。謝謝你!” 他明白“大鼻子”就是他了,就老大不高興。他的爸爸媽媽還在的時候,他有過一個極體面的名字,他自己也叫得出來;可是自從做了街頭流浪兒以后,他就沒有一定的名字。最初,他也曾把爸媽叫他的名字告訴了要好的伙伴,不料伙伴們都說“不順口”,還是瞎七瞎八亂叫一陣,后來他就連自己也忘記了他的本名。然而,伙伴們卻從沒叫過他“大鼻子”。他的鼻子也許比別人的大一些,可是并沒大到惹人注意。他和他的伙伴對于名字是有一種“信條”的:凡是自己身體上的特點被人取作名字,他們便覺得是侮辱。例如他們中間有一個叫做小毛的癩痢孩子,他們有時和他過不去,便叫他“癩痢”。 因此,他忽然聽得那老婆子叫他“大鼻子”,他就老大不高興,然而不高興中間又有點高興,因為從來沒有誰把他當一個人托付他什么事情。 “代你管管么?好!可是你得趕快回來呢!我也還有事情。” 他一邊說,一邊就裝出“忙人”的樣子來,伸個懶腰站起了身子。 老太婆把一疊草紙交給他,就走了。但是走不了幾步,又回頭來叫道: “廿五張草紙,廿五張,大鼻子!” “嘿嘿,那我倒要數一數。”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一邊當真就數那一疊草紙。 過不了十分鐘,他就覺得厭倦了。往常他毫無目的毫不“負責”地站在一個街角或蹲在什么路旁,不但是十分鐘就是半點鐘他也不會厭倦,可是現在他卻在心里想道: “他媽的,老太婆害人!帶住了我的腳了!走他媽的!” 他感到負責任的不自由,正想站起來走,忽然有人進來了,噗的一聲,丟下一個銅子。 從手里遞出一張草紙去的時候,“大鼻子”就感到一種新鮮的趣味。他居然“做買賣”了,而且頗像有點威權;沒有他的一張草紙,誰也不能進去辦他的“公”事。 他很正經地把那個銅子擺在那一疊草紙旁邊,又很正經地將草紙弄整齊起來。 似乎公共毛廁也有一定的時間是“鬧市”,而現在呢,正是適當其時了。各色人等連串地進來,銅子噗噗地接連丟在那放草紙的紙匣里,頃刻之間就有五六枚之多。這位代理人倒有點手忙腳亂了。一則,“做買賣”他到底還是生手;二則,他從來不曾保有過那么多的銅子。 他乘空兒把銅子疊起來。疊到第四個時,他望了望已經疊好的三個,又將手里的一個掂掂分量,似乎很不忍和它分手。可是他到底疊在那第三個上面,接著又疊上第五第六個去。 還是有人接連著進來。終于銅子數目增加到十二。這是最高的紀錄了。以后,這位代理人便又清閑了。 十二個銅子呢!寸把高的一個銅柱子。像捉得了老鼠的貓兒似的,不住手地搬弄這根銅柱子,他掐斷了一半,托在手掌里輕輕掂了幾下,又還過一個去,然后那手——自然連銅子!——便往他的破短衫的口袋邊靠近起來了。然而,驀地他又——像貓兒噙住了老鼠的半個身子卻又吐了出來似的,把手里的銅子疊在紙匣里的銅子上面,依然成為寸把高的銅柱子。 第二次再把銅柱掐斷,卻不托在手掌里掂幾掂了,只是簡潔老練地移近他的破口袋去。手在口袋邊,可又停住了,他的眼光卻射住了紙匣里的幾個銅子;如果不是那老太婆正在這當口回來,說不定他還要吐出來一次。 “啊,老太婆,回來了么?” 他稍稍帶點意外的驚異說,同時他那捏著銅子的手便漸漸插進了衣袋里。 老太婆走得上氣不接下氣似的,只把扁嘴扭了幾扭,她的眼光已經落在那一疊減少了的草紙以及壓在草紙上面的銅子。 “你看!管得好不好?明天你總得謝謝我呢!” 他說著,睒了一下眼睛,站起來就走。 走了幾步,他又回頭來看時,那老婆子數過了銅子,正在數草紙。于是他便想到趕快溜,卻又覺得不必溜。他高聲叫道: “老太婆!風吹了幾張草紙到尿坑里去了!你去拾了來曬干,還好用的!” 老婆子也終于核算出銅子數目和草紙減少的數目不對,她很費力地扭動著扁嘴說道: “不老實,大鼻子!” “怪得我?風吹了去的!” 他生氣似的回答,轉身便跑。然而跑得不多幾步又轉身擎起一個拳頭來叫道: “老太婆!猜一猜,什么東西?猜著了就是你的。哈哈哈!” 他一邊笑,一邊就飛快地跑過了一條馬路。 我們這位主角終于由跑步變為慢步了,手在衣袋里數弄著那些銅子。 一共是五枚。同時手里有五個銅子,在他確是第一次。他覺得這是一筆不小的財產了,可以派許多正用。他走得更慢了,肚子里在盤算:“弄點什么來修修肚臟廟罷?”然而他又想買一顆糖來嘗嘗滋味。對于裝飽肚子這一問題,他和他的伙伴們是另有一番見解的;大凡可以用討乞或者比討乞強硬的手段(例如在冷巷里攔住了一副吃過的飯擔子)弄得到的東西,就不應該花錢去買;花錢去買的,就是傻子! 至于糖呢,可就不同了。向人家討一粒糖,準得吃一記耳光,而且空飯擔里也決不會有一粒糖的。現在我們的主角手里有了五個銅子,就轉念到糖一類的東西上了。特別是因為他一次吃過半粒糖,所以糖的引誘力非常大。 他終于站住了。在一個不大干凈的弄堂口,有三四個小孩子(其中也有比他高明不了多少的)圍住一個攤子。這卻不是賣糖,而是出租“小書”(連環圖畫故事)的“街頭圖書館”。 對于這一類的“小書”,我們的主角也早已有過非分之想的。他曾經躲在人家的背后偷偷地張過幾眼,然而往往總是他正看得有點懂了,人家就嗤的一聲翻了過去。這回他可要自己租幾本來享受個滿足了。 “一個銅子租二十本罷?當場看過還你。” 他裝出極老練的樣子來,對那擺攤子的人說。 那位“街頭圖書館館長”朝他睄了一眼,就輕聲喝道: “小癟三!走你的!” “什么!開口罵人!我有銅子,你看!” 他將手掌攤開來,果然有五個銅子,汗漬得亮晶晶。 書攤子的人伸手就想抓過那五個銅子去,一面說: “一個銅子看五本,五個銅子,便宜些,看三十本。” “不成不成!十五本!喂,十五本還不肯?” 他將銅子放回衣袋去,一面忙著偷看別人手里的“小書”。 成交的數目是十本。他只付了兩個銅子,揀了二十本,都是道士放飛劍,有使刀的女人的。 他不認識“小書”上面的字,但是他會照了自己的意思去解釋“小書”里的圖畫。那些圖畫本來是“連環故事”,然而因為畫手不大高明,他又不認識字,所以前后兩幅畫的故事他往往接不起筍來。 可是他還是耐心的看下去。 有一幅畫是幾個兇相的男子(中間也有道士)圍住了一個女子和一個小孩子打架。半空中還有一把飛劍向那女的和那孩子刺去。飛劍之類,他本來佩服得很,然而這里的飛劍卻使他起了惡感。 “媽的!打落水狗,不算好漢!” 他輕聲罵著,就翻過一頁。這新一頁上仍舊是那女人和孩子,可是已經打敗了,正要逃到一個樹林里去,另外那幾個兇相的男子和半空中那把飛劍在后追趕。他有點替那女人和孩子著急。趕快再看第二頁。還好,那女人在樹林邊反身抵抗那些“追兵”了。然而此時圖畫里又加添出一個和尚,也拿著刀,正從遠處跑來,似乎要加入“戰團”。 “和尚來幫誰呢?”他心焦地想著,就再翻過一頁。他覺得那和尚如果是好和尚一定要幫那女人和小孩子,他要是自己在場一定也幫女人和小孩子的。然而翻過來的一頁雖然仍舊畫著那一班人,卻已經不打架了,他們站在那里像是說話,和尚也在內。 如果他識字,他一定可以知道那班人講些什么,并且也可以知道那和尚到底幫誰,因為和尚的嘴里明明噴出兩道線,而且線里寫著一些字,——這是和尚在說話。 他悶悶地再看下面一幅畫,可是仍舊看不出道理來。打架確是告一結束了,這回是輪到那女人嘴里噴出兩道線,而且線里也有字。 再下一幅圖仍有那女人和孩子,其余的一些人(兇相的男子們,道士,連和尚),都已經不見;并且也不是在樹林邊,而是在房子里了,女人手里也沒有刀,她坐在床前,低著頭,似乎很疲倦,又似乎在想心事;孩子站在她跟前,孩子的嘴里也噴出兩道線,線里照例有一些可恨的方塊字。 這可叫他摸不著頭腦了。他不滿意那畫圖的人:“要緊關口,他就畫不出來,只弄些字眼來搪塞。”他又覺得那女人和孩子未免不中用,怎么就躲到家里去了。然而他又慶幸那女人和孩子終于能夠平安回到了家——他猜想他們本來就是要回家去。 總而言之,對于這“來歷不明”的女人和孩子,他很關心,他斷定他們一定是好人。他熱心地要知道他們后來怎樣,他單揀那些畫著這女人和這孩子的畫兒仔細看。有時他們又在和別人打架了,他就由著自己的意思解釋起來,并且和前面的故事連串起來。不多一會兒,二十本“小書”已經翻完。 “喂,拿回去,二十本!還有么,講女人和孩子的?” 他朝那書攤子的人說,同時捫著自己的肚子;這肚子現在輕輕地在叫了。 書攤子的人一面招呼著另一個“小讀者”,一面隨手取了一套封面上畫著個女人的“小書”給了我們的主角。 然而這個“女人”不是先前那個“女人”了,從她的裝束上就看得出來。她不拿刀,也不使槍,可是她在書里好像“勢頭”大得很,到處擺架子。 我們的主角匆匆翻了一遍,老大不高興;驀地他又想起這一套新的“小書”還沒付租錢,便趕快疊齊了還給那書攤子的人,很大方的說一聲“不好看”,就打算走了。“錢呢?”書攤子的人說,查點著那一套書的數目。“也算你兩個銅子罷!” “什么,看看貨色對不對,也要錢么?” “你沒有先說是看樣子,你沒有罷?看樣子,只好看一本,你剛才是看了一套呢!不要多賴,兩個銅子!” “誰賴你的!誰……”我們的主角有點窘了,卻越想越舍不得兩個銅子。“那么,掛在賬上,明天——” “知道你是哪里來的雜種;不掛賬。” “連我也不認識么?我是大鼻子。你去問那邊管公坑的老太婆,她也曉得!” 一邊說,一邊就跑,我們的主角在這種事情上往往有他的特別方法的。 他保全了兩個銅子,然而他也承認了自己是“大鼻子”了。他覺得就叫做“大鼻子”也不壞,因為在他和他的伙伴中間,“鼻子”,也算身體上名貴的部分,他們要表示自己是一條“好漢”的時候總指自己的“鼻子”,可不是? 我們的主角,——不,既然他自己也愿意,我們就稱他為“大鼻子”罷,也還有些更出色的事業。 照例是無從查考出何年何月何日,總之是離開上面講過的“奇遇”很久了,也許已經隔開一個年頭,而且是一個忽而下雨忽而出太陽的悶熱天。 是大家正要吃午飯的時候,馬路上人很多。我們的“大鼻子”站在一個很妥當的地點,貓一樣的窺伺著“幸福的”人們,想要趁便也沾點“幸福”。 他忽然輕輕一跳,就跟在一對漂亮的青年男女的背后,用了低弱的聲音求告道:“好小姐,好少爺,給一個銅子。”憑經驗,他知道只要有耐心跟得時候多了,往往可以有所得的。他又知道,在這種場合,如果那女的撅起嘴唇似嗔非嗔的說一句“討厭,小癟三”,那男的就會摸出一個銅子或者竟是兩個,來買得耳根的清靜,——也就是買得那女人的高興。 可是這一次跟走了好遠一段路,卻還不見效果。這一男一女手臂挽著手臂,一路走著,自顧咬耳朵說話。 他們又轉彎了。那馬路的轉角上有一個巡捕。大鼻子只好站住了,讓那一對兒去了一大段,這才他自己不慌不忙在巡捕面前踱過。 過了這一道關口,他趕快尋覓他的目的物,不幸得很,相離已經太遠,他未必追得上。然而也還不至于失望,因為這一對兒遠遠站在那里不動了。 大鼻子立刻用了跑步。他也看清了另外有一個女人正在和那一對兒講話。忽然兩個女的爭執起來,扭打起來了,那男的急得團團轉,夾在中間,勸勸這個,又勸勸那個。大鼻子跑到了他們近旁時,已經有好幾個閑人圍住了他們亂出主意了。忽然有一個小小的紙袋(那是講究的店鋪子裝著十來個銅子做找頭的),落在地下了,只有大鼻子看到。他立刻“當仁不讓”地拾了起來,很堅決地往口袋里一放,就從人層的大腿間鉆出去,吹著口笛走到對面的馬路上。 逢到這樣的機會,大鼻子常常是勇敢的。他就差的還沒學會怎樣到人家口袋里去挖。 逢到這樣的機會,他又是十分堅決的,如果從前他“揩油”了管公共毛廁的那個老婆子的五個銅子,——這一項“奇遇”的當時,他頗顯得優柔寡斷,那亦不是因為那時還“幼稚”,而是因為他不肯不顧信用:人家當他朋友似的托付他的,他到不好意思全盤沒收。 天氣暖和時,大鼻子很可以到處為“家”。像他這樣的人很有點古怪:白天,我們在馬路上幾乎時時會碰見他,但晚上他睡在什么地方,我們卻難得看見。不過他到晚上一定還是在這“大上海”的地面,而不會飛上天去,那是可以斷言的。 也許他會像老鼠一樣有個“地下”的“家”罷?作者未曾調查過,相應作為懸案。 然而作者可以負責聲明:大鼻子的許多無定的“家”之一,卻是既不在天上又不在地下的。 想來讀者也都知道,在“大上海”的北區,“華”“洋”“交界”之地帶,曾經受過“一二八”炮火之洗禮的一片瓦礫場,這幾年來依然滿眼雜草,不失紀念。這可敬的“大上海”的衄疤上,有幾堵危墻依然高聳著,好像永遠不會塌。墻近邊有從前“繁華”時代的一口水泥垃圾箱,現在被斷磚碎瓦和泥土遮蓋了,遠看去只像一個土堆。不知怎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我們的大鼻子發見了這奇特的“地室”,而且立刻很中意,而且大概也頗費了點勞力罷,居然把它清理好,作為他的“冬宮”了。 這,大概不是無稽之談,因為有人確實看見他從這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的“家”很大方的爬了出來。 這一天不是熱天,照日歷上算,恰是一年的第一個月將到盡頭,然而這一天又不怎樣冷。 這一天沒有太陽。對了,沒有太陽。老天從清晨起,就擺出一副哭喪臉。 這一頭,在“大上海”的什么角落里,一定有些體面人溫良地坐著,起立,“靜默三分鐘”。于是上衙門的上衙門,到“寫字間”的到“寫字間”……然而這一天,在“大上海”縱貫南北的一條脈管(馬路)上,卻奔流著一股各色人等的怒潮,用震動大地的吶喊,回答四年前的炮聲。 我們的大鼻子那時正從他的“家”出來往南走,打算找到一頓早飯。 他迎頭趕上了這雄壯的人流,以為這是什么“大出喪”呢。“媽的!小五子不夠朋友!有人家大出喪,也不來招呼我一聲么!”大鼻子這樣想著,覺得錯過了一個得“外快”的機會。他站在路邊,想看看那“不夠朋友”的小五子是不是在內掮什么“挽聯”或是花圈之類。 沒有“開路神”,也不見什么“頂馬”。走在前頭的,是長衫先生,洋裝先生,旗袍大衣的小姐,旗袍不穿大衣的小姐,長衣的像學生,短衣的像工人,像學徒,——這樣一群人,手里大都有小旗。 這樣的隊伍浩浩蕩蕩前來,看不見它的尾巴。不,它的尾巴在時時加長起來,它沿路吸收了無數人進去,長衣的和短衣的,男的和女的,老的和小的。 有些人(也有騎腳踏車的),在隊伍旁邊,手里拿著許多紙分給路邊的看客,也和看客們說些話語。忽然,震天動地的一聲喊——“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這是千萬條喉嚨里喊出來的!這是千萬條喉嚨合成一條大喉嚨喊出來的!大鼻子不懂這喊的是一句什么話,但他卻懂得這隊伍確不是什么“大出喪”了。他感得有點失望,但也覺得有趣。這當兒,有個人把一張紙放在他手里,并且說: “小朋友!一同去!加入愛國示威運動!” 大鼻子不懂得要他去干么,——這里沒有“挽聯”可掮,也沒有“花圈”可背,然而大鼻子在人多熱鬧的場所總是很勇敢很堅決的,他就跟著走。 隊伍仍在向前進。大鼻子的前面有三個青年,男的和女的;他們一路說些大鼻子聽不懂的話,中間似乎還有幾個洋字。大鼻子向來討厭說洋話的,因為全說洋話的高鼻子固然打過他,只夾著幾個洋字的低鼻子也打過他,而且比高鼻子打得重些。這時有一片冷風像鉆子一般刺來,大鼻子就覺得他那其實不怎么大的鼻子里酸酸的有些東西要出來了。他隨手一把撈起,就偷偷地撩在一個說洋話的青年身上。誰也沒有看見。大鼻子感到了勝利。 似乎鼻涕也有靈性的。它看見初出茅廬的老哥建了功,就爭著要露臉了。大鼻子把手掌掩在鼻孔上,打算多儲蓄一些,這當兒,隊伍的頭陣似乎碰著了阻礙,騷亂的聲浪從前面傳下來,人們都站住了,但并不安靜,大鼻子的左右前后盡是憤怒的呼聲。大鼻子什么都不理,只伸開了手掌又這么一撩,不歪不斜,許多鼻涕都爬在一個女郎的蓬松的頭發上了,那女郎大概也覺得頭上多一點東西,但只把頭一縮,便又脹破了喉嚨似的朝前面喊道: “沖上去!打漢奸!打賣國賊!” 大鼻子知道這是要打架了,但是他睒著眼得意地望著那些鼻涕像冰絲似的從女郎的頭發上掛下來,巍顫顫地發抖,他覺得很有趣。 隊伍又在蠕動了。從前面傳來的雄壯的喊聲像晴天霹靂似的落到后面人們的頭上——“打倒一切漢奸!” “一二八精神萬歲!” “打倒×——” 斷了!前面又發生了擾動。但是后面卻拾起這斷了的一句,加倍雄壯地喊道: “打倒××帝國主義!” 大鼻子跟著學了一句。可是同時,他忽然發見他身邊有一個學生,披一件大衣,沒有扣好,大衣襟飄飄地,大衣袋口子露出一個錢袋的提手。根據新學會的本領,大鼻子認定這學生的手袋分明在向他招手。他嘴里哼著“打倒——他媽的!”身子便往那學生這邊靠近去。 但是正當大鼻子認為時機已到的一剎那,幾個兇神似的巡捕從旁邊沖來,不問情由便奪隊伍里人們的小旗,又喝道: “不準喊口號!不準!” 大鼻子心虛,趕快從一個高個兒的腿縫間鉆到前面去。可是也明明看見那個穿大衣的學生和那頭發上頂著鼻涕的女郎同巡捕扭打起來了,——他們不肯放棄他們的旗子! 許多人幫著學生和那女子。騎腳踏車的人叮令令急馳向前面去。前面的人也回身來援救。這里立刻是一個爭斗的旋渦。 喊“打”的聲音從人圈中起來,大鼻子也跟著喊。對于眼前的事,大鼻子是懂得明明白白的。他腦筋里立刻排出一個公式來:“他自己常常被巡捕打,現在那學生和那女郎也被打;他自己是好人,所以那二個也是好人;好人要幫好人!” 誰的一面旗子落在地下了,大鼻子立刻拾在手中,拚命舞動。 這時,紛亂也已過去,隊伍仍向前進。那學生和那女郎到底放棄了一面旗子,他們和大鼻子又走在一起。大鼻子把自己的旗子送給那學生道: “不怕!還有一面呢!算是你的!” 學生很和善地笑了。他朝旁邊一個也是學生模樣的人說了一句話,而是大鼻子聽不懂的。大鼻子覺得不大高興,可是他忽然想起了似的問道: “你們到哪里去?” “到廟行去!” “去干么?這旗子可是干么的?” “哦!小朋友!”那頭發上有大鼻子的鼻涕的女郎接口說。“你記得么,四年前,上海打仗,大炮,飛機,××飛機,炸彈,燒了許多許多房子。” “我記得的!”大鼻子回答,一只眼偷偷地望著那女郎的頭發上的鼻涕。 “記得就好了!要不要報仇?” 這是大鼻子懂得的。他做一個鬼臉表示他“要”,然而他的眼光又碰著了那女郎頭發上的鼻涕,他覺得怪不好意思,趕快轉過臉去。 “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這喊聲又震天動地來了。大鼻子趕快不大正確地跟著學一句,又偷眼看一下那女郎頭發上的鼻涕,心里盼望立刻有一陣大風把這一抹鼻涕吹得干干凈凈。 “打倒××帝國主義!” “一二八精神萬歲!” 怒潮似的,從大鼻子前后左右掀起了這么兩句。頭上四個字是大鼻子有點懂的,他脹大了嗓子似的就喊這四個字。他身邊那個穿大衣的學生一面喊一邊舞動著兩臂。那錢袋從衣袋里跳了出來。只有大鼻子是看見的。他敏捷地拾了起來,在手里掂了一掂,這時——“打倒一切漢奸!” “到廟行去!” 大鼻子的熟練的手指輕輕一轉,將那錢袋送回了原處。他忽然覺得精神百倍,也舞動著臂膊喊道: “打倒——他媽的!到廟行去!” 他并不知道廟行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東西,然而他相信那學生和那女郎不會騙他,而且他應該去!他恍惚認定到那邊去一定有好處! “中華民族解放萬歲(www.lz13.cn)!” 這時隊伍正走過了大鼻子那個“家”所在的瓦礫場了。隊伍像通了電似的,像一個人似的,又一句: “中華民族解放萬萬歲!” 1936年5月27日。 茅盾作品_茅盾散文 茅盾:嚴霜下的夢 茅盾:報施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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